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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南山:从医几十年,我最大的幸福,是始终站在治病救人一线

2020-09-15 16:04 | 来源:未知

 敢医疗,敢实践,敢说话”是他在《开学第一课》上对有医学梦想同学的寄语,也是公众对他的评价。

 
 
2020年3月14日,钟南山在广州接受采访。视觉中国
 
文 | 新京报记者 沈彤
 
编辑丨陈晓舒 校对 | 危卓
 
本文约4120字,阅读全文约需8分钟
 
时隔17年,钟南山又一次与病毒大交手。
 
2020年1月18日,武汉不明原因肺炎患者增加至59例。正值春运,高铁票早已售罄,钟南山颇费周折才坐上了G1102次列车,在餐车找了一个座位。
 
天色已晚, 84岁的他在低矮的靠背上仰头打盹。面前摆放着关于此次疫情的材料和文件。
 
两天后,钟南山身处武汉,在《新闻1+1》的节目上郑重公布:“现在可以说,(病毒)肯定有人传人现象。”
 
“敢医疗,敢实践,敢说话”是他在《开学第一课》上对有医学梦想同学的寄语,也是公众对他的评价。
 
因为敢医敢言,钟南山的声音被视为公信力与信息透明的象征。最近十年里,他曾就大气污染、食品安全、医疗体制改革等提出众多建议。
 
9月8日,钟南山被授予国家最高荣誉“共和国勋章”,也收获了公众“实至名归”的赞誉。
 
是院士,也是战士
 
2020年,“钟南山”三个字频频登上热搜。
 
最关键的那次现身是在今年年初。身着格子衬衫的钟南山在央视《新闻1+1》视频连线中,在镜头前预警:“确认(病毒)人传人,没有特殊情况不要来武汉。”他还证实有医务人员感染。这是钟南山在武汉实地调查后得出的结论。
 
此后,钟南山分秒必争的身影不断出现在大众视野中:1月29日下午,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专家团队与武汉前方的广东医疗队ICU团队进行远程视频会诊,钟南山坐在会议室的正中,身后有十几位专家,当5名危重症患者出现在大屏幕时,他们通过视频查看患者病情,在谈到关键问题时,钟南山担心ICU医生听不清他的话,便摘下了自己的口罩。这一次会诊时间共持续了6小时18分钟。
 
这个位于武汉协和医院西院的重症隔离监护室是由普通病房临时改造而来,ICU的大厅里并排放置了两台大屏幕,24小时连线广州钟南山院士团队的50位专家。在这里,有来自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其中7人来自钟南山团队。除了给重症病人会诊,钟南山每天都要了解医生护士的身体状况,仔细询问隔离措施是否到位。
 
在此之前,武汉医疗资源缺乏、医护人员频频感染的情况,让他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几度哽咽,学生传信息告诉他,现在大家的心情有很大改变,斗志都上来了。 “全国帮忙,武汉是能够过关的。武汉本来就是一个英雄的城市”。在说出这番话时,这位医者双眼噙泪,眼神坚毅。
 
有媒体评价钟南山,“他是一名院士,但现在他更像是一名战士”。
 
“战士” 钟南山在17年前也曾和病毒交手。2002年底,钟南山所在的广州呼吸疾病研究所接收了一名持续高热、咳嗽的特殊肺病患者,各种退热方法和抗生素治疗均无效果。随后,广东多地出现类似病情,并蔓延开来。到2003年3月,广东省累计报告“非典”病例已经突破了1000例。
 
当时67岁的钟南山临危受命,担任广东省非典型肺炎医疗救护专家指导小组的组长,他所在的医院有26名医护人员先后感染,但全院没有一个人后退,有的治愈后又投入了战斗。“医院是战场,作为战士,我们不冲上去谁上去?”钟南山带头进入重症隔离监护室,亲自检查每一位病人的口腔。
 
2003年2月,在广东省卫生厅的记者见面会上,钟南山以院士的声誉作担保并告诉大家,“非典”并不可怕,它可防、可治、可控,并要求各地把重症患者都送到他所在的医院。
 
在钟南山的指挥下,广州市呼吸疾病研究所逐步摸索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案,大大提高了危重病人的成功抢救率,降低了死亡率,这套方案后来被多家医院所采用,成为通用的救治方案。
 
 
2020年8月27日,广州,钟南山院士团队到病房看望111天ECMO患者。
 
“为什么会学医?”
 
3月20日,“南山班”2019级面试在广州医科大学举行。“为什么会学医?”是钟南山留给每届考生的必答题。
 
钟南山的答案源于自己的成长经历。
 
1936年,钟南山出生于战乱时期的南京,一次日军轰炸中,他的家乡被毁,自己也被困于废墟,“我的外婆就很紧张,赶紧跑过来,一直扒着那个砖头,真的找到我了,我的脸都黑了。”在钟南山的自述里,这次死里逃生的故事,让他对“人的生命第一宝贵”这句话有了更深的体会,影响了他后来的成长和就业。
 
钟南山常常为身为儿科医生的父亲打下手,从小耳濡目染让他对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1955年,他考入了北京大学医学院。“那时给我的潜意识是,当医生挺好,可以治病救人。”
 
学生时期的钟南山受到《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这本书的影响,“一个人对社会要有所贡献,不能白活”,在他上山下乡最为坎坷的十年里,也没放弃对医学的追求。
 
他常常告诫自己,“要永远有执著的追求,办事要严谨要实在。看事情或者做研究,要有事实根据,不轻易下结论,要相信自己的观察。”
 
直至1971年,钟南山才离开北京南下广州,成为广州第四人民医院急诊科一名医生,这一年他已经35岁。
 
8年后,钟南山前往英国爱丁堡大学求学,他语言不通,每天去图书馆借录音来听写,花了大半年提高英语水平。“那时候所有留学生都很艰苦,每个月只有6英镑生活费,干什么都得靠自己。”
 
他师从弗里兰教授,致力于慢阻肺的研究。在进行“一氧化碳对人体影响”的研究时,他选择以身试验,在抽血的同时吸入一氧化碳,并不断提高一氧化碳的浓度,在抽了600毫升的血液、做了近30次试验之后,钟南山获得了此项研究的一手数据。
 
留学两年间,他取得了6项关于呼吸系统疾病防治研究的重要成果,完成了7篇学术论文,其中有4项分别在英国医学研究学会、麻醉学会及糖尿病学会上发表。
 
导师对他表达了极高的赞誉:“在我的学术生涯中,曾经与许多国家的学者合作过,但从未遇到过一个学者,像钟医生这样勤奋,合作得这样好,这样卓有成效。”
 
“没见到他放假有休息的时候”,媒体报道里,学生们大都描述了这样一个场景:即便是国庆节,钟老也天天在家看论文,打电话各种询问相关问题,电话讨论论文思路。
 
这位年过八旬的医者至今都坚持周末不休息,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每天坚持体育锻炼是他认为这辈子“收益非常大”的一件事,“一方面是指锻炼对身体有很大好处,另一方面对培养意志品质也有很大帮助”,从1982年起,他所在的广州市呼吸疾病研究所就开始组织篮球队,每个星期六晚上大家聚在一块儿比赛,坚持了30多年。
 
“敢医敢言”
 
在钟南山办公室的一角挂着一幅字,上面写着“敢医敢言”,这是四年前生日时他收到的礼物。
 
起初钟南山的名字被人们熟知是在一场关于非典新闻发布会上,有人宣称疫情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他当场反驳:“什么叫控制?现在病原不知道,怎么预防不清楚,病情还在传染,怎么能说是控制了?”
 
北京权威专家通过媒体发布结论:“引起广东部分地区非典型性肺炎的病原基本可确定为衣原体。”在广东省卫生厅召集的紧急会议上,钟南山又站出来持反对意见,在他的临床研究中,衣原体只是最终导致病人致死的原因之一,而主要病因可能是一种新型病毒。随后他的观点得到验证,成为抗击非典的重要分水岭。
 
钟南山把敢于直言的个性归结于父亲的教育,1969年,钟南山在下乡参加医疗队时遇到一个有尿血症状的孩子,大家都说这是结核病人,要做治疗。这一看法遭到父亲的质疑,“尿血是很常见的症状,可能是膀胱的炎症,可能是结石,也可能是结核,得有证据才能治疗。”
 
父亲钟世藩告诉他,无论何种境遇,都要说真话,做实事,这句话对钟南山影响深远。
 
在英国留学时,他曾公开挑战权威,对剑桥大学克尔教授的论文提出质疑,并在现场用自己的实验结果写下论文,被同学嘲笑“胆大妄为”后,他一一反驳、答辩,最终为自己正了名。这段经历让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观念,在科研领域“只认真理,不认权威”。
 
非典之后,公共场合并不乏他的声音。他关注医改、雾霾、控烟等议题,直言公共政策问题。2013年全国“两会”,他以人大代表身份提出“到底是GDP第一,还是健康第一”的质疑,呼吁开展雾霾检测。
 
在近期一场“新冠疫情重塑全球健康面貌”的会议上,长途跋涉的疲惫让他一开始向主办方提出“别再安排发言”的要求,但遇到关心的话题,他又忍不住表态。
 
作为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国家呼吸系统疾病临床医学研究中心主任,他关心医疗平台的搭建,并呼吁数据共享。在接受《上观新闻》采访时,他表示自己在广州已经努力了7年,但始终没办法很好地共享。“没有大数据,后头讲那些都是假的。”
 
在钟南山的认知里,所有事情他只认事实,即使是有争议、被质疑,他也毫不避讳,这在他的教学方式上也有体现。
 
在大部分学生的描述中,他“较真”、爱提问,每次查房之前,钟南山必定会向主管医生查询病例的基本情况,对学生的指导常常以发问终结——“你的判断是?”“你怎么想?”
 
他鼓励每个学生都要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不猜测、不盲从,在实践中得出真理,并相信自己的判断,“至少,你得勇敢地表达自己的看法。”
 
 
钟南山,中国工程院院士。新京报记者彭子洋 摄
 
“医生看的不是病,而是病人”
 
从“非典”到“新冠肺炎”,大家对这位战役功勋的关注到达顶峰,有网友将钟南山比作“守门神”、“最耀眼的星”,他的邮箱里塞满了网友来信。
 
钟南山的传记里写到:其实,我不过就是一个看病的大夫。“从医几十年,我最大的幸福,是始终站在治病救人的一线。”他说。
 
熟悉钟南山的人都知道,每周两个半天,是钟老雷打不动的出诊和查房时间。
 
“钟南山院士诊室”,位于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三楼的呼吸科门诊,面积大约40平方米,一张办公桌,一张检查病床,墙上一个查看X线片的白板构成诊室的全部,每周四,钟南山会准时坐在小单间里等待病人。
 
他经常看病到晚上7点多。“这些患者不容易,从外地大老远赶过来。”冬天天冷,钟南山会用手把听诊器焐热,再给患者听诊。对第一次来的患者,钟南山会详细地询问病史、查看资料,情况复杂时,还会请其他科室的医生联合会诊。
 
为罹患硬皮症、干燥症的花甲老人做检查时,钟南山会俯下身,用手臂托着她的后颈和肩,让患者慢慢躺下,检查完后,再慢慢扶起来。“你气色不错,比上次好多了。”治疗过程中,他会拉家常缓解患者的焦虑。
 
一些外地病人过来看门诊,钟南山会关心,“有没有亲戚在这边?有没有地方住?”在同事和学生眼中,“钟老记性好,他会记得所有病人的基本情况。”
 
“医生看的不是病,而是病人。”这是钟南山反复强调的理念,医学人文精神就是要“想方设法治好病、防好病”。
 
(文中部分内容综合《央视新闻》《新华社》《中国纪检监察报》《光明日报》《广州日报》《新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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